原作:[日]山本七平『徳川家康』 第一章 从「不倒翁」毛利元就身上所学到的经验 【第一节 同时代的家康观】 家康是在战后过了一段时间才被认为是国民英雄的。在此之前,他的人气和对他的评价并不高。这其中固然有明治时期抹杀了德川时代的「神君」的原因,但认为家康狡猾如狸的看法并非从明治才出现的。相传大坂落城后的落首中(匿名写有讽刺的狂歌、树在人多的十字路口或河畔的木牌)曾有狂歌写道「憎むべし 木から落ちたる猿の子を 食って狸が腹つづみ打つ」(猴子的孩子从树上被打落下来,可恨的狸猫吃掉之后还满足地拍拍肚皮)。 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该落首的存在,所以这狂歌或许也是后人创作的,但家康的「狸猫」这个别名,与秀吉生前就有的「猴子」「秃毛老鼠」不同,是在秀吉死后或大坂落城后才出现的。在此之前,同时代的人们对家康的形象是认为他是一个忠诚正直的人。确实家康作为一名战国武将算是正直的,也从来没有想要谋杀秀吉和秀赖。虽然在后面会再详细介绍,但倘若家康真有那个心,谋杀成功的机会是非常多的。 大坂冬之阵和夏之阵都绝非「谋杀」,也非像光秀那样的背叛行为,更非突袭,而是堂堂正正的战争。在此之前,家康曾多次警告大坂方面,倘若不顺从自己的要求就开战。但淀君的政治敏感度实在是太迟钝,也有很多西军残党梦想着认为「关原是因为秀秋的背叛才战败的,我们再来一战」。 更致命的是,大坂方面太依赖所谓「受恩于太阁的大名」。但这些大名中却没有一个回应了大坂的号召。这从战国大名的常识来看是理所当然的。谁都不认为淀君和秀赖是从战国存活下来、能够统帅猛者的将帅。另外,出于自尊,大名们也绝不愿意在大野治长等人之下受其指挥。为了活命而牺牲舍弃一族或子女的做法是战国时代的常识。北条氏直虽然曾想依靠岳父家康,但家康抛弃了他。信玄也杀了自己的儿子。元就则杀了弟弟。在战国时代,光是留下人质都不一定能安心,淀君和秀赖手上明明连人质都没有,却一心只想靠「太阁之恩」,完全就是活在昔日威势的梦中,甚至连这威势都不是他们自己赢得的。 一旦大坂方依靠这梦想向大名们发出了「召集令状」这便是宣战布告。倘若家康不接受这宣战便是自动放弃权力。虽然家康举兵理所当然,但家康并不擅长攻城战。为了攻城而动用各种谋略计策也是战场常态。虽然在后人看来一切都是狡猾精心的安排,但这也只是因为大坂方自己掉落陷阱,与同时代的其他战国武将相比,家康并非特别狡猾。相比之下,毛利元就的谋略比之要复杂许多。 那么当时的第三方是如何看待家康的呢?对家康的看法又是何时改变的?在庆长之役中成为日本俘虏的姜沆,因其博学而成为藤原惺窝的师友,直接间接地了解了许多大名和小名。他认为日本有可能第三次侵攻朝鲜,而认为只有义务将日本的实情尽可能正确地调查传达给国王。关于秀吉出色的部下们,姜沆对每个人均有描述。第一位就是二把手家康。他的纪录可以被大体上看作是同时代的「家康观」。其记录如下: 「有位名叫(德川)家康的人。是关东的大帅(大大名)。现在被人们称为内府。是藤原源义定的11世孙。义定曾任关白,其子孙代代居住在关东。其食邑(领地)横跨八州。因当地人勇悍善战,他国都不敢与之针锋相对。 到了家康这一代,(丰臣)秀吉刚接替(织田)信长掌权时,家康守城不服,秀吉便亲自率兵进攻。家康以一万八千精兵在相模迎战。秀吉兵败,最终(同家康)和解。家康也对秀吉表示顺从,始终以臣自居,不失礼数。(中略) (家康)为人慎重,话少,体态稳重,城府很深。在秀吉生前深得人心,但在秀吉死后家康代理执政,便开始违背部分日本人的意愿行事。」(日文为朴钟鸣氏译) 因为姜沆是根据风评整理收录的,其中自然有误。另外也有姜沆自身误解的地方。但从这段纪录可以了解到家康因为拥有广大的封地和勇猛的部下而被人敬畏。姜沆虽然将「小牧•长久手之战」误记为「相模」,但可以得知当时的人们认为该战是家康得胜。以及,秀吉在世时,家康作为二把手深得人心、德高望重,但在秀吉死后则开始被人警戒。 现在常说的「幕府的威望」一词,若将其看作「威压力」,所表达的意思便和战国时期相同。家康的「威压力」也表现在其「为人慎重、话少、体态稳重」。但在其背后支撑这威望的是战斗力,没有战斗力作为依靠是不可能有威望的。 家康对自己的战斗力、尤其是野战抱有自信,也有因为自信过头而失败的时候。另外家康对直接进行战斗指挥和在前线的近身白兵战也有很大的自信。甚至连对自己的武勇敢到自豪的加藤清正都不敢小视家康,在家康面前从来没就武勇自夸过。「东海道第一武将」便是对家康最普遍的同时代评价。可以说让诸将感到畏惧的,首先就是因为家康的战斗力。 家康能为战国时代画上休止符,说明他不仅在战国时代得以存命、得以战胜,更是在惨烈的生存竞争中得以存活到最后。「和平到来」后对家康的批判,性质上与在和平年代中生活麻痹的人对战争中人们的行为进行批判一样。另外,家康对和平到来之后的社会制度进行了构想,在这方面,「秀吉的末路」就能成为了「伟大的反面教材」。 秀吉虽然确实曾受到信长的指教,但在某些方面,秀吉也将信长当作反面教材。家康一直在生活政治军事等各个方面依照「前车之鉴」而行,在后述中会介绍,家康和秀吉都曾以某位「不倒翁」为师。